前不久去四川休(xiu)假，大半時間(jian)都(dou)住(zhu)在(zai)(zai)宜賓，朋友們打趣：“是為了地道(dao)的燃(ran)面嗎(ma)？”“算是吧。”藏在(zai)(zai)心中的小(xiao)念(nian)想不知怎么向大家解釋。陪家人奔波了一(yi)個(ge)又一(yi)個(ge)熱門(men)景點后，去機場前，在(zai)(zai)打車(che)軟件上添加了一(yi)個(ge)南轅北轍的途經(jing)點——敘州區馬鳴溪碼頭。
“馬(ma)鳴(ming)溪(xi)碼(ma)頭(tou)？就(jiu)知道馬(ma)鳴(ming)溪(xi)大橋，那(nei)附近現在好像(xiang)是工地，去干啥(sha)子？”司機看著我(wo)們一家(jia)三口(kou)和滿(man)載的(de)行李，丈二和尚摸不(bu)著頭(tou)腦(nao)。
“嗯(ng)……打卡……就拍下照。”我嚅(ru)嚅(ru)著(zhu)，好(hao)像(xiang)這個說辭可以一當百。
“哦(e)，打(da)卡(ka)應該去(qu)合江門廣場，這么多年(nian)，還是頭一次(ci)載人去(qu)馬鳴溪……”
馬鳴溪(xi)風光。圖片除署名外(wai)均由敘州區融媒體中心供圖。
工地(di)，算是(shi)隔(ge)空呼應嗎？70多(duo)年前，爆出那個(ge)驚人的發現時，這里也是(shi)工地(di)。
1952年(nian)，宜塘公路(lu)(lu)馬鳴溪段的(de)(de)建設(she)(she)(she)工(gong)地(di)上，開山的(de)(de)炸藥發出隆(long)隆(long)巨(ju)響，無(wu)數碎石(shi)(shi)紛(fen)紛(fen)滾落。工(gong)人(ren)們發現(xian)，碎石(shi)(shi)中有一些奇怪(guai)的(de)(de)骨(gu)頭（化(hua)石(shi)(shi)），筑路(lu)(lu)指揮部(bu)立刻把(ba)情(qing)況上報，化(hua)石(shi)(shi)最終被送(song)到中國科學院(yuan)古(gu)(gu)(gu)(gu)脊(ji)椎動物(wu)研(yan)究室（現(xian)中國科學院(yuan)古(gu)(gu)(gu)(gu)脊(ji)椎動物(wu)與古(gu)(gu)(gu)(gu)人(ren)類(lei)研(yan)究所(suo)，簡稱古(gu)(gu)(gu)(gu)脊(ji)椎所(suo)），時任(ren)主(zhu)任(ren)楊鐘健對化(hua)石(shi)(shi)進行了鑒定和研(yan)究。楊鐘健發現(xian)這些化(hua)石(shi)(shi)是(shi)不同于已知恐龍的(de)(de)新類(lei)型，就將其命名(ming)(ming)為“建設(she)(she)(she)馬門溪龍”。“馬門溪龍”為屬名(ming)(ming)，是(shi)根據發現(xian)地(di)取的(de)(de)名(ming)(ming)字(zi)；“建設(she)(she)(she)”是(shi)種名(ming)(ming)，因(yin)為這正(zheng)好(hao)是(shi)公路(lu)(lu)建設(she)(she)(she)的(de)(de)工(gong)地(di)。
化石出土位置(zhi)。
馬(ma)鳴溪與(yu)宜塘公(gong)路。
在馬(ma)(ma)(ma)鳴溪(xi)發現的恐龍(long)，為什么叫(jiao)馬(ma)(ma)(ma)門(men)溪(xi)龍(long)呢？據說因為命名(ming)者(zhe)楊鐘健院士(shi)的陜西口(kou)音，助手將(jiang)“馬(ma)(ma)(ma)鳴溪(xi)”誤聽成(cheng)“馬(ma)(ma)(ma)門(men)溪(xi)”記(ji)下。不過，古脊椎所(suo)研究員、前所(suo)長鄧(deng)濤對這個說法很有些(xie)懷(huai)疑，作(zuo)為宜(yi)賓人，在他的記(ji)憶(yi)中(zhong)，從小(xiao)也一直都把這個地方叫(jiao)作(zuo)“馬(ma)(ma)(ma)門(men)溪(xi)”，后來才知道應該(gai)是“馬(ma)(ma)(ma)鳴溪(xi)”。
那此地(di)到底是“馬鳴溪(xi)”，還(huan)是“馬門溪(xi)”呢？
 清嘉慶版《宜賓縣志》卷六《山川志》載：“馬(ma)鳴溪(xi)，治(zhi)西(xi)十九里，俗呼(hu)龍(long)馬(ma)溪(xi)，源出慶符(fu)縣，流入馬(ma)湖(hu)江(jiang)（金沙江(jiang)）。相傳，鄭氏牧馬(ma)產下(xia)一龍(long)駒。一日，龍(long)駒長鳴躍入溪(xi)中，故名(ming)。”由(you)此看(kan)來，似乎是“馬(ma)鳴溪(xi)”無疑。
當地的融(rong)媒體中(zhong)心編輯很較真(zhen)地鉆進史料里求證(zheng)。他們在政(zheng)府檔(dang)案中(zhong)查到一(yi)份(fen)1954年宜賓縣人(ren)民政(zheng)府印發(fa)的《馬(ma)(ma)(ma)門(men)溪(xi)碼頭渡(du)船(chuan)超載失□造成損失的通報》，一(yi)份(fen)1982年四川省宜賓地區交通局(ju)《關(guan)于同意接養馬(ma)(ma)(ma)鳴(ming)溪(xi)至(zhi)小岸壩(ba)管(guan)道公(gong)路(lu)的復函》，以(yi)及一(yi)份(fen)1995年宜賓縣多部門(men)印發(fa)的《關(guan)于禁止馬(ma)(ma)(ma)門(men)溪(xi)至(zhi)小岸壩(ba)公(gong)路(lu)上(shang)違反<公(gong)路(lu)路(lu)政(zheng)管(guan)理條例>的通告(gao)》，可見至(zhi)少上(shang)世(shi)紀50年代至(zhi)90年代，當地對于“馬(ma)(ma)(ma)鳴(ming)溪(xi)”或“馬(ma)(ma)(ma)門(men)溪(xi)”兩種(zhong)用(yong)法皆有。
1954年宜賓縣政府文件中使用“馬門溪”一詞。
1982年宜賓交通局文件中(zhong)使用的(de)則是“馬鳴溪”一詞。
1995年(nian)官方(fang)通告中使用“馬門溪”一(yi)詞。
把(ba)時(shi)間線再往前推，一份(fen)來自民國時(shi)期、由美國陸軍工程(cheng)署制圖(tu)局印行的《宜賓地圖(tu)》上面(mian)，也赫然標注著“Ma-men-chi”字樣。
民國時期(qi)地圖，紅圈(quan)中為“馬門(men)溪”。
之前采訪中關村(cun)村(cun)史館時查找資(zi)料(liao)，“中 guan cun”用字的變遷(qian)，也(ye)是從(cong)文獻到民間口(kou)頭俗稱、從(cong)不(bu)同文字混用到最后逐(zhu)漸統(tong)一(yi)的過程。
想(xiang)來(lai)文獻中(zhong)溯源(yuan)的“馬(ma)鳴”，在(zai)老(lao)百姓口口相(xiang)傳中(zhong)，外加可(ke)能受(shou)方言影響，逐漸變成(cheng)了(le)(le)“馬(ma)門”，落諸筆端，混用(yong)多年。楊鐘健院士或其助手因此“背鍋(guo)”，被(bei)認為是“口音+聽錯”造成(cheng)了(le)(le)“美(mei)麗誤會”。這(zhe)事想(xiang)來(lai)也有點不符合邏輯，生物命名這(zhe)么重要的事情，難道只用(yong)口述，還不復(fu)核？
  從電子(zi)地圖上看，當下(xia)確是(shi)有“鳴”無“門”了，出租車導航著“馬鳴溪碼頭”一路(lu)尋找(zhao)(zhao)，把我們拉(la)進了一條無名(ming)小路(lu)，坑(keng)坑(keng)洼(wa)洼(wa)顛(dian)簸著幾乎開(kai)到盡頭，“有啥(sha)子(zi)碼頭啊，你(ni)自(zi)己下(xia)去(qu)找(zhao)(zhao)找(zhao)(zhao)吧”。
下車正碰(peng)到一(yi)個騎摩托的(de)當地(di)(di)人，趕(gan)緊(jin)問：“這里有(you)沒有(you)‘馬鳴溪碼頭’或者‘馬鳴溪渡口’？”看到他(ta)點頭指向路盡頭的(de)大工地(di)(di)，心(xin)中(zhong)的(de)石頭落了(le)地(di)(di)，冒著(zhu)誤機的(de)風險總算沒白跑。
一溜小(xiao)跑過去，工地大門(men)外，左邊一排灰頭(tou)土(tu)臉的(de)(de)房子，墻上幾(ji)個大字正(zheng)是“馬鳴溪碼頭(tou)”。忍不(bu)住(zhu)(zhu)抓(zhua)住(zhu)(zhu)一個工人問：“你知道這里好(hao)多年(nian)前挖出(chu)過恐(kong)龍化(hua)石嗎？”雖然答案是意料之中(zhong)的(de)(de)搖頭(tou)，但依然抑(yi)制不(bu)住(zhu)(zhu)心(xin)中(zhong)的(de)(de)興奮，恐(kong)怕不(bu)亞(ya)于當(dang)年(nian)發現新物種“馬門(men)溪龍”的(de)(de)楊老。
8月29日，工地旁的(de)馬鳴(ming)溪碼頭。新(xin)華每日電(dian)訊記者李牧鳴(ming)攝
去(qu)機場路(lu)上，我(wo)把拍(pai)的照片(pian)發給(gei)國家自然博(bo)物館的志愿(yuan)者(zhe)陳小娓老師，對方秒回道：“你(ni)已經到了馬鳴溪了，太棒了！”透(tou)過屏幕(mu)仿佛看到了同好者(zhe)的會(hui)心一笑。
繼“建設(she)馬門(men)溪(xi)(xi)(xi)龍”后，楊鐘健及其他(ta)古(gu)(gu)生(sheng)物學家又(you)陸續發現(xian)命(ming)名了合川(chuan)馬門(men)溪(xi)(xi)(xi)龍（中(zhong)(zhong)國(guo)古(gu)(gu)動(dong)物館(guan)腦袋(dai)伸到二樓那個家伙）、中(zhong)(zhong)加馬門(men)溪(xi)(xi)(xi)龍（保定自(zi)然博(bo)物館(guan)最耀眼的(de)星）、井研馬門(men)溪(xi)(xi)(xi)龍（國(guo)家自(zi)然博(bo)物館(guan)鎮館(guan)之(zhi)寶）等“馬門(men)溪(xi)(xi)(xi)龍”兄(xiong)弟們(men)。
作為世界上脖(bo)子(zi)最長的(de)恐龍，也(ye)(ye)是地(di)(di)球(qiu)上出現過(guo)的(de)脖(bo)子(zi)最長的(de)陸生(sheng)生(sheng)物，馬門(men)溪(xi)龍的(de)地(di)(di)位不言而喻，也(ye)(ye)因其巨大的(de)身軀成為亞洲第一龍。
馬門溪龍想象圖(tu)。
中國郵政(zheng)在2017年(nian)發售的中國恐龍系列(lie)郵票，馬門溪龍是主角之一。
馬(ma)門(men)溪(xi)(xi)龍(long)(long)脖子到(dao)底有多長(chang)？研(yan)究(jiu)表明，其(qi)頸椎(zhui)(zhui)(zhui)最多有19塊，劃(hua)重點——它(ta)的背椎(zhui)(zhui)(zhui)只有12塊；作為參(can)照，同樣(yang)背椎(zhui)(zhui)(zhui)十幾塊的長(chang)頸鹿，頸椎(zhui)(zhui)(zhui)7塊。而且馬(ma)門(men)溪(xi)(xi)龍(long)(long)不光頸椎(zhui)(zhui)(zhui)多，最長(chang)的頸椎(zhui)(zhui)(zhui)能(neng)有背椎(zhui)(zhui)(zhui)平均長(chang)度的3.5倍以上，所以它(ta)脖子的長(chang)度可(ke)以達(da)到(dao)體長(chang)一半。有人(ren)夸張地說，馬(ma)門(men)溪(xi)(xi)龍(long)(long)早晨吃的飯(fan)要經過“長(chang)途旅(lv)行”才(cai)能(neng)到(dao)達(da)胃里(li)，到(dao)達(da)時也應(ying)該是(shi)中午了，真(zhen)是(shi)天天“早午餐”。
馬門溪龍為(wei)了(le)維持龐大身軀(qu)的(de)消耗，替懶人們實現了(le)夢想(xiang)——除了(le)睡就是吃。據(ju)估算，它的(de)小嘴(zui)巴每天要(yao)吃300千(qian)克的(de)食(shi)物。由此可見，在(zai)馬門溪龍生活(huo)的(de)時代（大約1.63億(yi)(yi)至1.13億(yi)(yi)年前）地球環(huan)境一定很好，食(shi)物張嘴(zui)就有。
其實和楊(yang)鐘健院士聯系在(zai)一(yi)(yi)起的(de)(de)又豈(qi)止(zhi)馬門溪龍？還記得電影《無問西東》里，西南聯大(da)的(de)(de)學(xue)生在(zai)山溝里冒著敵人(ren)轟(hong)炸的(de)(de)危(wei)險，圍著一(yi)(yi)具恐龍骨(gu)架(jia)(jia)上(shang)課(ke)的(de)(de)場景？講(jiang)課(ke)的(de)(de)教授正是楊(yang)鐘健，那具在(zai)炮火中(zhong)的(de)(de)恐龍骨(gu)架(jia)(jia)也是第一(yi)(yi)具由中(zhong)國人(ren)自己挖掘、研究、修(xiu)復、整理(li)并(bing)裝架(jia)(jia)的(de)(de)標(biao)本(ben)——許氏(shi)祿豐龍。
楊鐘健(jian)（1897-1979）。
1928年(nian)回國(guo)，楊(yang)鐘健(jian)主持了一段周口店(dian)發(fa)掘工(gong)作(zuo)后，關注領域逐漸轉(zhuan)向爬行(xing)動物。到(dao)新中國(guo)成(cheng)立前約20年(nian)間，他幾(ji)乎以一己之力(li)支撐起中國(guo)的(de)恐龍研究(jiu)，遑論(lun)新中國(guo)成(cheng)立后以棘鼻青島龍開啟(qi)的(de)更多發(fa)現(xian)，尤其是大名(ming)鼎鼎又包含“美麗(li)誤會(hui)”的(de)馬門溪(xi)龍。
載我們的(de)司機口(kou)中的(de)馬(ma)鳴(ming)溪(xi)(xi)大橋，就橫(heng)跨于離(li)馬(ma)鳴(ming)溪(xi)(xi)碼(ma)頭上游(you)不到兩公里的(de)金(jin)沙江上。遺憾的(de)是，馬(ma)鳴(ming)溪(xi)(xi)大橋1979年建(jian)成通車(che)，楊鐘健院士同(tong)年離(li)世。
馬鳴溪金(jin)沙江公路大橋。
回京后不(bu)久，我(wo)約(yue)陳小娓老(lao)師一起(qi)去了趟周口店。我(wo)倆爬到龍骨山高處的(de)科學家(jia)紀念(nian)園。面對楊鐘健院士的(de)墓碑時，我(wo)心(xin)中默念(nian)：“楊老(lao)，原諒我(wo)流(liu)俗，又去‘打(da)卡(ka)’了一個恐(kong)龍坐(zuo)標(biao)。”作為古生物愛好者(zhe)，能做的(de)就是把這些(xie)坐(zuo)標(biao)一個個錨定(ding)在自己的(de)書和遠方。也希望用(yong)些(xie)微薄的(de)筆力助楊老(lao)們(men)，像達爾文(wen)一樣“出圈”，成為真正的(de)頂流(liu)。 （作者(zhe)：記者(zhe)李(li)牧鳴）
